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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宋代辛棄疾著兵書古籍善本《美芹十論 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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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美芹十論 》又稱《御戎十論》是宋代詩人和軍事家辛棄疾撰的兵書古籍善本。宋乾道元年(1165年),辛棄疾上奏分析宋、金形勢,提出抗金主張的美芹十論1卷。其中審勢、察情、觀釁3論,言客觀上金之可勝。其余自治、守淮、屯田、致勇、防徵、久任、詳戰7論,則言主觀上宋之能勝。

    美芹十論 全文
      《審勢》第一
      用兵之道,形與勢二。不知而一之,則沮于形、昡于勢,而勝不可圖,且坐受斃矣。何謂形?小大是也。何謂勢?虛實是也。土地之廣,財賦之多,士馬之眾,此形也,非勢也。形可舉以示威,不可用以必勝。譬如轉嵌巖于千仞之山,轟然其聲,巍然其形,非不大可畏也;然而塹留木柜,未容于直,遂有能迂回而避御之,至力殺形禁,則人得跨而逾之矣。若夫勢則不然,有器必可用,有用必可濟。譬如注矢石于高墉之上,操縱自我,不系于人,有軼而過者,抨擊中射惟意所向,此實之可慮也。自今論之:虜人雖有嵌巖可畏之形,而無矢石必可用之勢,其舉以示吾者,特以威而疑我也;未欲用以求勝者,固知其未必能也。彼欲致疑,吾且信之以為可疑;彼未必能,吾且意其或能;是亦未詳夫形、勢之辨耳。臣請得而條陳之:
      虜人之地,東薄于海,西控于夏,南抵于淮,北極于蒙,地非不廣也;虜人之財,簽兵于民而無養兵之費,靳恩于郊而無泛恩之賞,又輔之以歲幣之相仍,橫斂之不恤,則財非不多也;沙漠之地,馬所生焉;射御長技,人皆習焉,則其兵又可謂之眾矣。以此之形,時出而震我,亦在所可慮,而臣獨以為不足恤者,蓋虜人之地雖名為廣,其實易攻,惟其無事,兵劫形制,若可糾合,一有驚擾,則忿怒紛爭,割據蜂起。辛巳之變,蕭鷓巴反于遼,開趙反于密,魏勝反于海,王友直反于魏,耿京反于齊、魯,親而葛王反于燕,其余紛紛所在而是,此則已然之明驗,是一不足慮也。
      虜人之財雖名為多,其實難恃,得吾歲幣惟金與帛,可以備賞而不可以養士;中原廩窖,可以養士,而不能保其無失。蓋虜政龐而官吏橫,常賦供億民粗可支,意外而有需,公實取一而吏七八之,民不堪而叛;叛則財不可得而反喪其資,是二不足慮也。
      若其為兵,名之曰多,又實難調而易潰。且如中原所簽,謂之大漢軍者,皆其父祖殘于蹂踐之余,田宅罄于捶剝之酷,怨忿所積,其心不一;而沙漠所簽者越在萬里之外,雖其數可以百萬計,而道里遼絕,資糧器甲一切取辦于民,賦輸調發非一歲而不可至。始逆亮南寇之時,皆是誅脅酋長、破滅資產,人乃肯從,未幾中道竄歸者已不容制,則又三不足慮也。
      又況虜廷今日用事之人,雜以契丹、中原、江南之士,上下猜防。議論齟齬,非如前日粘軍、兀朮輩之葉。且骨肉間僭殺成風,如聞偽許王以庶長出守于汴,私收民心,而嫡少嘗暴之于其父,此豈能終以無事者哉。我有三不足慮,彼有三無能為,而重之以有腹心之疾,是殆自保之不暇,何以謀人?
      臣亦聞古之善覘人國者,如良醫之切脈,知其受病之處而逆其必殞之期,初不為肥瘠而易其智。官渡之師,袁紹未遽弱也,曹操見之以為終且自斃者,以嫡庶不定而知之也。咸陽之都,會稽之游,秦尚自強也,高祖見之以為當如是矣,項籍見之以為可取而代之者,以民怨已深而知之。蓋國之亡,未有如民怨、嫡庶不定之酷,虜今并有之,欲不亡何待!臣故曰:形與勢異。為陛下實深察之。
      《察情》第二
      兩敵相持,無以得其情則疑,疑故易駭,駭而應之必不能詳;有以得其情則定,定故不可惑,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,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。古之善用兵者,非能務為必勝,而能謀為不可勝。蓋不可勝者乃所以徐圖必勝之功也。我欲勝彼,彼亦志于勝,誰肯處其?勝敗之情戰于中,而勝敗之機未有所決。彼或以兵來,吾敢謂其非張虛聲以耀我乎?彼或以兵遁,吾敢謂其非匿形以誘我乎?是皆未敢也。然則如之何?曰:權然后知輕重,度而后知長短,定故也。他人有心,與忖度之,審故也。能定而審,敵情雖萬里之遠可定察矣。今吾藏戰于守,未戰而長為必戰之待;寓勝于戰,未勝而常有必勝之理。彼誠虛聲以耀我,我以靜應而不輕動;彼誠匿形以誘我,我有素備而不可乘;勝敗既不能為吾亂,則故神閑而氣定矣。然后徐以吾之心度彼之情,吾猶是彼亦猶是,南北雖有異慮,休戚豈有異趣哉!
      虜人情偽,臣嘗熟論之矣:譬如狩狗焉,心不肯自閑,擊不則吠,吠而后卻;呼之則馴,馴必致嚙。蓋吠我者忌我也,馴我者狎我也。彼何嘗不欲戰,又何嘗不言和,為其實欲戰而乃以和狎我,為其實欲和而乃以戰要我,此所以和無定論而戰無常勢也,猶不可以不察。曩者兀朮之死,固嘗囑其徒使入我和,曰:韓、張、劉、岳,近皆習兵,恐非若輩所敵。則是其情意欲和矣。然而未嘗不進而求戰者,計出于忌我而要我也。劉豫之廢,亶嘗慮無以守中原,則請割三京;亶之弒,亮嘗懼我有問罪之師,則又謀割三京而還梓宮;亮之殞,褒又嘗緩我追北之師,則復謀割白溝河、以丈人行事我;是其情亦真欲和矣,非詐也。未幾,亶之所割,視我守之人非其敵,則不旋踵而復取之;亮之所謀,窺我遣賀之使,知其無能為,則中輟而萌辛巳之逆;褒之所謀,悟吾有班師之失,無意于襲,則反復而有意外之請。夫既云和矣而復中輟者,蓋用其狎而謀勝于我也。
      今日之事,揆諸虜情,是有三不敢必戰,二必欲嘗試。何以言之?空國之師,商鑒不遠,彼必不肯再用危道,萬一猖獗,特不過調沿邊戍卒而已,戍卒豈能必其勝,此一不敢必戰也。海、泗、唐、鄧等州,吾既得之,彼用兵三年而無成,則我有攻守之士,而虜人已非前日之比,此二不敢必戰也。契丹諸胡側目于其后,中原之士扼腕于其前,令之雖不得不從,從之未必不反,此三不敢戰也。
      有三不敢必戰之形,懼吾之窺其弱而絕歲幣,則其勢不得不張大以要我,此一欲嘗試也。貪而志欲得,求不能充其所欲,心惟務干僥幸,謀不暇于萬全,此二欲嘗試也。
      且彼誠欲戰耶,則必不肯張皇以速我之備。且如逆亮始謀南寇之時,劉麟、蔡松年一探其意而導之,則麟逐而松年鴆,惡其露機也。今誠必戰,豈欲人遂知之乎!彼誠不敢必戰耶,貪殘無義,忿不顧敗,彼何所恤?以母之親、兄之長,一忤其意,一利其位,亮猶弒之,何有于我?況今沿海造艦,沿淮治具,包藏禍心,有隙皆可投,敢謂之終遂不戰乎?大抵今彼雖無必敢戰之心,而吾亦不可不防其欲嘗試之舉。彼于高麗、西夏,氣足以吞之,故于其使之至也,坦然待之而無他;惟吾使命之去,則多方腆鮮,曲意防備。如人見牛羊未嘗作色,而遇虎豹則厲聲奮臂以加之,此又足以見其深有忌于我也。彼知有忌,我獨無忌哉!我之所忌不在于虜欲必戰,而在于虜幸勝以逾淮,而遂守淮以困我,則吾受其疾矣。(御之之術,臣具于《守淮》篇。)
      昔者,黥布之心,為身而不顧后,必出下策,薛公知之以告高祖,而布遂成擒。先零之心,恐漢而疑罕幵,解仇結約,充國知之以告宣帝,而先零自速敗。薛公、充國非有風角寫占之勝、枯莖朽骨之技,亦惟心定而慮審耳。朝廷心定而慮審,何情不可得,何功不可成。不求敵情之知,而觀彼虛聲詭勢以為進退者,非特在困吾力,且失夫致勝之機為可惜。臣故曰:知敵之情而為之處者,綽綽乎其有余矣。
      《觀釁》第三
      自古天下離合之勢常系乎民心,民心叛服之由實基于喜怒。喜怒之方形,視之若未有休戚;喜怒之積,離合始決而不可制矣。何則?喜怒之情有血氣者皆有之:飽而愉,暖而適,遽使之饑寒則怨;仰而事,俯而育,遽使之捐棄則痛;冤而求伸,憤而求泄,至于無所控告則怒;怨深痛巨而怒盈,服則合,叛則離。秦漢之際,離合之變,于此可以觀矣。秦人之法慘刻凝密,而漢則破觚為圜,與民休息,天下不得不喜漢而怒秦。怒之方形,秦自若也;怒之既積,則喜而有所屬,秦始不得自保,遂離而合于漢矣。
      方今中原之民,其心果何如哉?二百年為朝廷赤子,耕而食,蠶而衣,富者安,貧者濟,賦輕役寡,求得而欲遂,一染腥膻,彼視吾民如晚妾之御嫡子,愛憎自殊,不復顧惜。方僭割之時,彼守未固,此讻未定,猶勉強姑息以示恩,時肆誅戮以賈威;既久稍玩,真情遂出,分布州縣,半是胡奴,分朋植黨,仇滅中華。民有不平,訟之于官,則胡人勝而華民則飲氣以茹屈;田疇相鄰,胡人則強而奪之;孽畜相雜,胡人則盜而有之;民之至愛者子孫,簽軍之令下,則貧富不問而丁壯必行;民之所惜者財力,營筑饋餉之役興則空室以往而休息無期;有常產者困寠,無置錐者凍餒。民初未敢遽叛者,猶徇于茍且之安,而訹于積威之末。辛巳之歲相挺以興,矯首南望、思戀舊主者,怨已深、痛已巨,而怒已盈也。逆亮自知形禁勢格,巢穴迥遙,恐狂謀無成竄身無所,故疾趣淮上,僥幸一勝,以謀潰中原之心而求歸也。此機不一再,而朝廷慮不及此,中原義兵尋亦潰散。吁!甚可追惜也。
      今而觀之,中原之民業嘗叛虜,虜人必不能釋然于其心,而無民意豈能自安而無疑乎!疑則臣患深,操心危,是以易動而輕叛。朝廷未有意于恢復則已;誠有意焉,莫若于其無事之時,張大聲勢以聳之,使知朝廷偃然有可恃之資;存撫新附以誘之,使知朝廷有不忘中原之心。如是,則一旦緩急。彼將轉相告諭,翕然而起,爭為吾之應矣。
      又況今日中原之民,非昔日中原之民。曩者民習于治而不知兵,不意之禍如蜂蠆作于杯袖,智者不暇謀,勇者不及怒。自亂離以來,心安于斬伐而力閑于攻守,虜人雖暴,有王師為之援,民心堅矣。馮婦雖攮臂,其為士笑之。孟子曰:為湯武驅民者,桀與紂也。臣亦謂今之中原離合之釁已開,虜人不動則已,誠動焉,是特為陛下驅民而已。惟靜以待之,彼不亡何待!
      《自治》第四
      臣聞今之論天下者皆曰:南北有定勢,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于中原。臣之說曰:古今有常理,夷狄之腥穢不可以久安于華夏。
      夫所謂南北定勢者,粵自漢鼎之亡,天下離而為南北,吳不能以取魏,而晉足以并吳;晉不能以取中原,而陳亦終于斃于隋;與夫藝祖皇帝之取南唐、取吳越,天下之士遂以為東南地薄兵脆,將非命世之雄,其勢固至于此。而蔡謨亦謂:度今諸人,必不能辨此。吾見韓廬東郭踆俱斃而已。
      臣亦謂吳不能以取魏者,蓋孫氏之割據,曹氏之猜雄,其德本無以相過,而西蜀之地又分于劉備,雖愿以兵窺魏,勢不可得也。晉之不能取中原者,一時諸戎皆有豪杰之風,晉之強臣方內自專制,擁兵上流,動輒問鼎,自治如此,何暇謀人?宋、齊、梁、陳之間其君臣又皆以一戰之勝蔑其君而奪之位,其心蓋僥幸于人之不我攻,而所以攻人者皆其自固也。至于南唐吳越之時,適當圣人之興,理固應耳,無足怪者。由此觀之,所遭者然,非定勢也。
      且方今南北之勢,較之彼時亦大異矣。地方萬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,彼其國大而上下交征,政龐而華夷相怨,平居無事,亦規規然模仿古圣賢太平之事以誑亂其耳目,事以其國可以言靜而不可以言動,其民可與共安而不可與共危,非如晉末諸戎四分五裂,若周秦之戰國,唐季之藩鎮,皆家自為國,國自為敵,而貪殘吞噬、剽悍勁勇之習純用而不雜也。且六朝之君,其祖宗德澤涵養浸漬之難忘,而中原民心眷戀依依而不去者,又非得為今日比。臣故曰:較之彼時,南北之勢大異矣。
      當秦之時,關東強國末楚若也,而秦楚相遇,動以數十萬之眾見屠于秦,君為秦虜而地為秦虛。自當時言之,是南北勇怯不敵之明驗,而項梁乃能以吳楚子弟驅而之趙,就鉅鹿,破章邯,諸侯之軍十余壁者皆莫敢動。觀楚之戰士無不一當十,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。卒以坑秦軍,入函谷,焚咸陽,殺子嬰,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論哉?
      方懷王入秦時,楚人之言曰: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。夫豈彼能逆知其勢之必至于此耶?蓋天道好還,亦以其理而推之耳。固臣直取古今常理而論之。夫所謂古今常理者:逆順之相形,盛衰之相尋,如符契之必同,寒暑之必至。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,然其所居者亦盛矣。以順居盛,猶有衰焉;以逆居盛,固為衰乎?臣之所謂理者此也。不然,裔夷之長而據有中夏,子孫有泰山萬世之安,古今豈有是事哉!今之議者皆痛懲往者之事,而劫于積威之后,不推項籍之亡秦,而威以蔡謨之論晉者以借口,是猶懷千金之璧,不能斡營低昂,而搖尾于販夫;懲蝮蛇之毒,不能祥核真偽,而褫魄于雕弓。亦已過矣。故臣愿陛下姑以光復舊物而自期,不以六朝之勢而自卑,精心強力,日語二三大臣講求古今南北之勢,知其不侔而不為之惑,則臣固當為陛下言自治之策。
      今之所以自治者不勝其多也:官吏之盛否,民力之優困,財用之半耗,士卒之強弱,器械之良窳,邊備之廢置,此數者皆有司之事,陛下亦次第而行之,臣不能悉舉也。顧今有大者二,陛下知之而未果行、大臣難之而不敢發者,一曰:絕歲幣,二曰都金陵。臣聞今之所以待虜,以緡計者二百余萬,以天下之大而為生靈社稷計,曾何二百余萬之足云,臣不為二百余萬緡惜也。錢塘金陵俱在大江之南,而其形勢相去亦無幾矣,豈以為是數百里之遠而遽有強弱之辨哉!臣不為數百里計也。然而絕歲幣則財用未可以遽富,都金陵則中原未可以遽復,是三尺童子之所知,臣之區區以是為言者,蓋古之英雄撥亂之君,必先內有以作三軍之氣,外有以破敵人之心,故曰:未戰,養其氣。又曰:先人有奪人之心。今則不然:待敵則恃歡好于金帛之間,立國則借形勢于山湖之險,望實俱喪,莫此為甚。使吾內之三軍習知其上之人畏怯退避之如此,以為夷狄必不可敵,戰守必不可恃,雖有剛心勇氣亦銷鑠委靡而不振,臣不知緩急將誰使之戰哉!借使戰,其能必勝乎?外之中原民心以為朝廷置我于度外,謂吾無事則知自備而已,有事則將自救之不暇,向之袒臂疾呼而促逆亮之斃、為吾響應者,它日必無若是之捷也。如是則敵人將安意肆志而為吾患。今絕歲幣、都金陵,其形必至于戰。天下有戰形矣,然后三軍有所怒而思奮,中原有所恃而思亂,陛下間取其二百余萬緡者以資吾養兵賞勞之費,豈不為朝廷之利乎!然此二者在今日未可遽行。臣觀虜人之情,玩吾之重戰,而所求未能充其欲,不過一二年必以戰而要我,茍因其要我而遂絕之,則彼亦將自沮,而權固在我矣。
      議者必曰:朝廷全盛時,西、北二虜亦不免于賂。今我有天下之半,而虜倍西、北之勢,雖欲不賂,得乎?臣應之曰:是趙之所以待秦也。昔者秦攻邯鄲而去,趙將割六縣而與之和,虞卿曰:秦之攻趙也,倦而歸乎?抑其力尚能進,且愛我而不攻乎?王曰:秦之攻我也,不遺余力矣。必以倦而歸矣。虞卿曰:秦以其力,攻其力所不能取,倦而歸;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,是助秦自攻也。臣以為虞卿之所以謀趙者,是今日之勢也。且今日之勢,議者固以東晉自卑矣。求之于晉,彼亦何嘗退金陵、輸歲幣乎?
      臣竊觀陛下圣文神武同符祖宗,必將凌跨漢唐、鞭笞異類,然后為稱,豈能郁郁久居此者乎?臣愿陛下酌古以御今,無惑于紛紜之論,則恢復之功可必其有成。
      古人云:謀及卿士,謀及庶人。又曰:作屋道邊,三年不成。蓋謀貴眾、斷貴獨,惟陛下深察之。
      《守淮》第五
      臣聞用兵之道,無所不備則有所必分,知所必守則不必皆備。何則?精兵驍騎,十萬之屯,山峙雷動,其勢自雄,以此為備則其誰敢乘?離屯為十,屯不過萬,力寡氣沮,以此為備則備不足恃。此聚屯分屯之利害也。臣嘗觀兩淮之戰,皆以備多而力寡,兵懾而氣沮,奔走于不必守之地,而攖虜人遠斗之鋒,故十戰而九敗。其所以得畫江而守者,幸也。且今虜人之情,臣固以論之矣,要不過以戍兵而入寇,幸成功而無內禍;使之逾淮,將有民而擾之,有城而守之,則始足以為吾患。夫守江而喪淮,吳、陳、南唐之事可見也。且我入彼出,我出彼入,況日持久,何事不生?曩者兀朮之將曰韓常,劉豫之相曰馮長寧者,皆嘗以是導之,詎知其它日之計終不出于此乎?故臣以為守淮之道,無懼其必來,當使之兵交而亟去;無幸其必去,當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。為是策者,在于彼能入吾之地,而不能得吾之戰;彼能攻吾之城,吾能出彼之地。然而非備寡力專則不能也。
      且環淮為郡凡幾?為郡之屯又幾?退淮而江為重鎮,曰鄂渚、曰金陵、曰京口,以至于行都扈蹕之兵,其將皆有定營,其營皆有定數,此不可省也。環淮必欲皆備,則是以有限之兵而用無所不備之策。兵分勢弱,必不可以折其沖。以臣策之,不若聚兵為屯,以守為戰,庶乎虜來不足以為吾憂,而我進乃可以為彼患也。
      聚兵之說如何?虜人之來,自淮而東必道楚以趣揚;自淮而悉必道濠以趣真,與道壽以趣和;自荊襄而來,必道襄陽以趣荊。今吾擇精騎十萬,分屯于山陽、濠梁、襄陽三處,而于揚或和置一大府以督之。虜攻山陽,則堅壁勿戰,而虛盱眙高郵以餌之,使濠梁分其半與督府之兵橫擊之,或絕餉道,或要歸途。虜并力于山陽,則襄陽之師出唐、鄧以擾之。虜攻濠梁,則堅壁勿戰,而虛廬壽以餌之,使山陽分其半與督府之兵亦橫擊之。虜并力于濠梁,而襄陽之師亦然。虜攻襄陽,則堅壁勿戰,而虛郢復以餌之,虜無所獲,亦將聚淮北之兵以并力于此,我則以濠梁之兵制其歸,而山陽之兵自沐陽以擾沂海。此政所謂:不恃敵之不敢攻,而恃吾能攻彼之所必救也。
      臣竊謂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拳,救斗者不搏戟,批亢搗虛,形格勢禁,則自為解矣。昔人用兵多出于此,故魏趙相攻,齊師救趙,田忌引兵疾走大梁,則魏兵釋趙而自救,齊師因大破之于桂陵。后唐莊宗與梁相持于楊劉德勝之間,蓋嘗蹙而不勝,其后用郭崇韜之策,七日入汴而梁亡。兵家形勢,從古已然。議者必曰:我如搗虛以進,彼亦將調兵以拒進;遇其實未見其虛。是大不然。彼沿邊為守,其兵不過數萬,既已屯于三城之沖,其余不容復多。兵少而力不足,未能當我全師者,又非其所慮也。又況彼縱得淮,而民不服,且有江為之阻,則猶未足以為利。我得中原,而簞壺迎降,民心自固,且將不為吾守乎?如此則在我者甚堅,而在彼者甚瑕。全吾所甚堅,攻彼所甚瑕,此臣所謂兵交而必亟去,兵去而不敢復犯者此也。嗚呼!安得斯人而與之論天下之哉!
      《屯田》第六
      趙充國論備邊之計曰:湟中積榖三百萬斛則羌人不敢動。李廣武為成安君謀曰:要其輜重,十日不至,則二將之頭可致者。此言用兵制勝以糧為先,轉餉給軍以通為利也。必欲使糧足而餉無間絕之憂,惟屯田為善。而屯田蓋亦難行:國家經畫,于今幾年,而曾未睹夫實效者,所以驅而使之耕者非其人,所以為之任其責者非其吏,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萬矣。名曰屯田,其實重費以斂怨也。何以言之?市井無賴小人,為其懶而不事事,而迫于饑寒,故甘捐軀于軍伍,以就衣食而茍閑縱,一旦警急,擐甲操戈以當矢石,其心固偃然自分曰:向者吾無事而幸飽暖于官,今焉官有事而責死力于我。且戰勝猶有累資補秩之望,故安之而不辭;今遽而使之屯田,是則無事而不免耕耘之苦,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,彼必曰:吾能耕以食,豈不能從富民租佃以為生,而輕失身于黥戮?上驅我于萬死,豈不能捐榖帛以養我,而重役我以辛勤?不平之氣無所發泄,再畎畝則邀奪民田、脅掠酒肉,以肆無稽,踐行陣則呼憤扼腕、疾視長上,而不可為用。且曰:吾自耕自食,官何用我焉。是誠未睹夫享成之利也。魯莽滅裂,徒費糧種,只見有害,未聞獲利,此未為策之善。
      如臣之說則曰:向者之兵怠惰而不盡力,向者之吏茍且而應故事。不如籍歸正軍民厘為保伍,則歸正不厘務官擢為長貳,使之專董其事。且彼自虜中被簽而來,耒耨之事蓋所素習。且其生同鄉井,其情相得,上令下從,不至生事。惟官為之計其閑田頃畝之數、與夫歸正軍民之目,土人以占之田不更動搖,以重驚擾。歸正之人家給百畝而分為二等;為之兵者,田之所以盡以予之;危之民者,十分稅一則以為兇荒賑濟之儲。室廬、器具、糧種之法一切遵舊,使得植桑麻、蓄雞豚,以為歲時伏臘婚嫁之資。彼必忘其流徙,便于生養。無事則長貳為勸農之官,有事則長貳為主兵之將,許其理為資考,久于其任,使得悉心于教勸。而委守臣監司核其勞績,奏與遷秩而不限舉主。人熟不更相勸勉以赴功名之會哉。且今歸正軍民散在江淮,而此方之人例以異壤視之。不幸而主將亦以其歸正,則求自釋于廟堂,又痛事行跡,愈不加恤。間有挾不平,出怨語,重典已縶其足矣。所謂小名目者仰俸給為話,胥吏淚抑,何嘗以時得?嗚呼!此誠可憫也,誠非朝廷所以懷誘中原忠義之術也。
      聞之曰:因其不足而利之,利未四、五而恩逾九、十。此正屯田非特為國家便,而且亦為歸正軍民之福。議者必曰:歸正之人常懷異心,群而聚之,慮復生變。是大不然也。且和親之后沿江歸正軍民,官吏失所以撫摩之惠,相扳北歸者莫計,當時邊吏亦皆聽之而莫為制,此豈獨歸正軍人之罪?今之留者既少安矣,更為屯田以處之,則人有常產而上無重斂,彼何苦叛去以甘虜人橫暴之誅求哉!若又曰:恐其竊發,且人惟不自聊賴乃攮奪以茍生,誠豐沃矣!何苦如是?饑者易為食,必不然也。誠使果耳,疏而遠之于江外,不猶愈于聚乎內而重驚擾乎?且天下之事,逆慮其害而不敢求其利,亦不可言智矣。
      蓋今所謂御前諸軍者,待之素厚而仰之素優,故驕。驕則不可復使,此甚易曉也。若夫州郡之卒異于是。彼非天子爪牙之故,可以勞之而不怨,而其大半出于農桑失業之徒,故狎于野而不怨。往年嘗獵其丁壯勁勇者為一軍矣,臣以為可輩徒此軍,視歸正軍民之數倍而發之,使阡陌相連,廬舍相望,并耕乎兩淮之間。彼其名素賤,必不敢倨視歸正軍民而媒怨;而歸正軍民視之,猶江南之兵也,亦必有所忌而不敢逞。勢足以禁歸正軍民之變,力足以禁屯田之利,計有出于此者乎?
      昔商之頑民相率為亂,周公不誅而遷之洛邑,曰:商之臣工,乃湎于酒,勿庸殺之,姑惟教之。其后康王命畢公,又曰:不臧厥臧,民罔攸勸。始則遷其頑而教之,終則擇其善而用之。圣人治天下未嘗絕物固如此。今歸正軍人聚于兩淮而屯田以居之,核其勞績而祿秩以誘之,內以節冗食之費,外以省轉餉之勞,以銷桀驁之變,此正周人待商民之法,秦使人自為戰之術,而井田兵農之遺制也。況皆吾舊赤子,非如商民在周之有異念,術而使之,天下豈有不濟之事哉!
      《致勇》第七
      臣聞行陣無死命之士則將雖勇而戰不能必勝,邊陲無死事之將則相雖賢而功不能必成。將驕卒惰,無事則已,有事而其弊猶耳,則望賊先遁,臨敵遂奔,幾何而不敗國家事。人君責成于宰相,宰相身任乎天下,可不有以深探其情而逆為之處乎!蓋人莫不重死,惟有以致其勇,則惰者奮、驕者聳,而死有所不敢避。嗚呼!此正鼓舞天下之至術也。致之如何?曰:將帥之情與士卒之情異,而所以致之之術亦不可得而同。和則?致將帥之勇在于均任而投其所忌,貴爵而激其所慕;致士卒之勇,在于寡使而紓其不平,素賞而恤其已亡。臣請得而備陳之:
      今之天下,其弊在于儒臣不知兵而武臣有以要其上,故閫外之事朝廷所知者勝與負而已,所謂當進而退、可攻而守者,則朝廷有不及知也。彼其意蓋曰:平時清要,儒臣任之;一旦擾攘,而使我履矢石!吾且幸富貴矣。豈不能逡巡自愛而留賊以固位乎!向者淮上之師有遷延而避虜者,是其事也。臣今欲乞朝廷于文臣之中擇其廉重通敏者,每軍置參謀一員,使之得以陪計議、觀形勢而不相統攝。非如唐所謂監軍之比。彼為將者心有所忌,而文臣亦因之識行陣、諳戰守,緩急均可以備邊城之寄;而將帥臨敵,有可進而攻之之便,彼知縉紳之士亦識兵家利害,必不敢依違養賊以自封而遺國家之患。此之謂均任而投其所忌。
      凡人之情,未得志則冒死以求富貴,已得志則保富貴而重其生。古人論御將者以才之大小為辨,謂御大才者如養騏驥,御小才者如養鷹犬。然今之將帥豈皆其才大者,要之飽則飛去亦有如鷹者焉!向者虹縣海道之師,有得一邑、破數艦而遽以節鉞,使相與之者,是其事也。臣欲乞朝廷靳重爵命,齊量其功,等第而予之。非謂無予之謂,徐以予之,且欲使之常舋舋然,有歆慕未足之意以要其后效。而戒諭文吏,非有節制相臨者必以資級為禮,予左選人均,無使如正使遙郡者間有趨伏堂下之辱,如唐以金紫而執役之類。彼被介胄者知一爵一命之可重,而朝廷無左右選貴賤之別,則亦矜持奮勵、盡心于朝廷而希尊容之寵。此之謂貴爵而激其所慕。
      營幕之間飽暖有不充,而主將歌舞無休時,鋒鏑之下肝腦不敢保,而主將雍容于帳中,此亦危且勚矣。而平時又不予之休息以養其力,至使于舁土運甓以營私室而肆鞭韃,彼之心懷憤挾怨,惟恐天下之無事、以求所謂快意肆志者而邀其上,誰肯挺身效命以求勝敵哉!兵法曰:視卒如愛子,故古之賢將有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而分勞苦。臣今欲乞朝廷明敕將帥,自教閱外,非修營治柵、名公家事者不得私有役使,以收士卒之心。此之謂寡使而紓其不平。
      人莫不惡死,亦莫不有父母妻拿之愛,冒萬死、幸一生,所謂奇功斬獲者有一資半級之望,朝廷較其毫厘而裁抑之,賞定而付之于軍,則胥吏軋之、主將邀之,不得利不與。敵去師捷,主將享大富貴,而士卒有一命又復沮格如此,不幸而死,妻離子散,香火蕭然,萬事瓦解;未死者見之,誰不生心?兵法曰:軍賞不逾時,而古之賢將蓋有為士卒裹創恤孤者。臣今欲乞朝廷遇有賞命,特與差官攜至軍中,呼名給付;而死事之家,申敕主將曲加撫勞,以結士卒之歡。此之謂速賞而恤其已亡。如此則驕者化而為銳,惰者化而為力。有不守矣,守之而無不固;有不攻矣,攻之而無不克。
      凡茲數事,非有難行重費,朝廷何惜而不舉、已收將卒他日之用哉!臣竊觀陛下向嘗訓百官以寵武臣,隆恩數以優戰伐,是誠有意于激勵將卒矣,然其間尚有行之而未及詳,已行而旋復馳之事。欲望陛下察臣所以得于行伍之說如此,而明付之宰相,使之審處而力行之,庶幾有以得上下之歡心,而急難不至于誤國,此實天下之至計也。
      《防微》第八
      古之為國者,其慮敵深,其防患密。故常不吝爵賞以籠絡天下智勇辯力之士,而不欲一夫有憂愁怨懟亡聊不平之心以敗吾事。蓋人之有智勇辯力者,士皆天民之秀杰者,類不肯自己,大而不得見用于世,小而又饑寒于其身,則其求逞之志果于毀名敗節,凡可以紓忿充欲者無所不至矣。是以敵國相持,勝負未決;一夫不平,輸情于敵,則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,吾之所長彼習而用之;投吾所忌,用吾所長,是殆益敵資而遺敵勝耳,不可不察。傳曰:謹備于其外,患生于其內。正圣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為不足慮也。
      昔者,楚公子巫臣嘗教吳乘車射御,而吳得以逞。漢中行說嘗教單于無愛漢物,而漢有匈奴之憂。史傳所載,此類甚多。臣之為今日慮者,非以匹夫去就可以為朝廷重輕,蓋以為泄吾之機足以增虜人之頡頏耳。何則?科舉不足以盡籠天下之士,而爵賞亦不足以盡縻歸附之人,與夫逋寇窮民之所歸、茹冤抱恨之無所泄者,天下亦不能盡無,竊計其中亦有杰然自異而不徇小節者矣,彼將甘心俯首、守死于吾土地乎?抑亦壞垣越柵而求釋于他域乎?是未可知也。臣之為是說者,非欲以聳陛下之聽而行己之言,蓋亦有見焉耳。請試言其大者:
      逆亮之南寇也,海道舟楫則平江之匠實為之;淮南惟秋之防,而盛夏入寇,則無錫之士實惎之;克敵弓努虜兵所不支,今已為之;殿司之兵比他卒為驕,今已知之。此數者豈小事哉!如聞皆其非歸之人、叛軍之長教之使然。且歸正軍民,或激于忠義,或迫于虐政,故相扳來歸,其心誠有所慕也,前此陛下嘗許以不遣矣。自去年以來,虜人間以文牒請索,朝廷亦時有曲從,其間有知詩書識義分者,如解元振輩,上章請留,陛下既已旌賞之矣。若俗所謂泗州王等輩既行之后,得之道理,皆言陰通偽地,教其親戚訴諸虜庭移牒來請,此必其心有所不樂于朝廷者。若此槽雖阘[冗辱]無能,累千百萬舉發以歸之固不足恤,然人之度量相越、智愚不同,或其中亦有所謂杰然自異者;忌,漸不可長。臣愿陛下廣含弘之量,開言事之路,許之陳說利害,官其可采,以收拾江南之士;明昭有司,時散俸廩,以優恤歸明歸正之人。外而敕州縣吏,使之蠲除科斂,平亭獄訟,以抒其逃死蓄憤無所伸訴之心。其歸正軍民,或有再索而猶言愿行者,此必陰通偽地,情不可測。朝廷既無負于此輩,而猶反復若是,陛下赫然誅其一、二,亦可以絕其奸望。不然,則縱之而不加制,玩之而不加恤,恐他日萬一有如先朝張源、吳昊之西奔,近日施宜生之北走,或能馴致邊陲意外之擾,不可不加意焉!
      臣聞之:魯公甫文伯死,有婦人自殺于房者二人,其母聞之不哭,曰:孔子賢人也。逐于魯而是人不隨,今死而婦人為自殺,是必于其長者薄、于其婦人厚。議者曰:從母之言則是為賢母,從妻之言則不免為妒妻。今臣之論歸正歸明軍民,誠恐不悅臣之說者以臣為妒妻也。惟陛下深察之。
      《久任》第九
      臣聞天下無難能不可為之事,而有能為必可成之人。人誠能也,任之不專則不可以有成。故孟子曰:五谷種之美者也,茍為不熟,不如稊稗。何則?事有操縱自我,而謀之已審,則一舉而可以遂成;事有服叛在人,而謀之雖審,亦必持久而后可就。蓋自古夷狄為中國患,彼皆有爭勝之心,圣人方調兵以正天誅,任宰相以責成功,非如政刑禮樂發之自己,收之亦自己之易也。朝而用兵,夕而遂勝,公卿大夫交口歸之,曰:此宰相之賢也。明日而臨敵,后日而聞不利,則群起而媒孽之,曰:宰相不足與折沖也。乍賢乍佞,其說不一,于是人君亦不能自信,欲求之立事,難矣哉!
      臣讀史,嘗竊深加越句踐、漢高祖之能任人,而種、蠡、良、平之能處事:驟而勝,遽而敗,皆不足以動其心,而信之專,期之成,皆如其所料也。觀夫公稽之棲,五年而吳伐齊,虛可乘也,種、蠡如不聞;又四年,吳伐齊,虛可乘也,種、蠡反發兵助之;又二年,吳伐齊不勝,而種、蠡始襲破之,可以取之,種、蠡不;又九年而始一舉滅之。蓋歷二十又三年,而句踐未嘗以為遲而奪其權。豐沛之興,秦二年,漢敗于薛;漢元年,高帝厄于鴻門;又二年釁于彭城;又三年,困于滎陽;又五年不利于夏南。良、平何嘗一日不從之計議,然未免于齟齬者,蓋歷五年而始蹶項立劉,高帝亦未嘗以為疏而奪其權。誠以一勝一敗兵家常勢,懲敗狃勝,非策之上。故古之人君,其信任大臣也,不間于讒說;其圖回大功也,不恤于小節;所以能責難能不可為之事于能為必可成之人而收其效也。
      虜人為朝廷患,如病疽焉。病根不去,終不可以為身安。然其決之也,必加炷刃,則痛亟而無后悔;而其銷之也,止于傅餌,則痛遲而終為大患。病而用醫,不一其言,至炷刃方施而傳餌移之,傅餌未幾而炷刃奪之;病不已而乃咎醫。吁!亦自惑也。
      且御戎有二道,惟和與戰。和固非常策,然太上皇帝用秦檜一十九年而無異論者,太上皇帝信之之篤而秦檜守之之堅也。今日之事,以和為可以安,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;以為戰為不可講,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。惟陛下推至誠,疏讒慝,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,使得優游無疑以悉力于圖回,則可和與戰之機宰相其任之矣。
      唐人視相府如傳舍,其所成者果何事?淮蔡之功,裴度用而李師道遣刺客以緩師,高霞寓敗而錢微蕭俯以為言,憲宗信之深、任之篤,令狐楚之罷為中舍,李逢吉之出為節度,皆以沮謀而見疏。故君以斷、臣以忠,而能成中興之功。
      而頃者張浚雖未有大捷,亦未至大敗,符離一挫,召還揆路,遂以罪去,恐非越句踐、漢高帝、唐憲宗所以任宰相之道。非特此也,內而戶部出納之源,外而全曹總司之計,與夫邊郡守臣、屯戍守將,皆非朝夕可以責其成功者。臣愿陛下要成功于宰相,而使宰相責成功于計臣、守將,俾其各得專于職治,而以祿秩旌其勞績,不必輕移遽遷,則人無茍且之心,樂于奮激以自見其才。一網既舉,眾目自張,天下之事猶有不辦者,臣不敢信其然也。
      《詳戰》第十
      臣聞鴟梟不鳴,要非祥禽;豺狼不噬,要非仁獸。此虜人吳未動而臣固將以論戰。何則?我無爾詐,爾無我虞。然后兩國可恃以定盟,而生靈可恃以弭兵。今彼嘗有詐我之情,而我亦有虞彼之備,一詐一虞,謂天下不至于戰者,惑也。明知天下之必戰,則出兵以攻人與坐而待人之攻也,孰為利?戰人之地與退而自戰其地者,孰為得?均之不免于戰,莫若先出兵以戰人之地,此固天下之至權、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論也。
      詳戰之說奈何?詳其所戰之地也。兵法有九地,皆因地而為之勢。不詳其地、不知其勢者謂之浪戰。故地有險易、有輕重。先其易者,險有所不攻;破其重者,輕有所不取。今日中原之地,其形易、其勢重者,果安在哉?曰:山東是也。不得山東則河北不可取,不得河北則中原不可復。此定勢,非臆說也。古人謂用兵如常山之蛇,擊其首則尾應,擊其尾則首應,擊其身則首尾俱應。臣竊笑之,夫擊其尾則首應、擊其身則首尾俱應,固也;若擊其首則死矣,尾雖應,其庸有濟乎?方今山東者,虜人之首,而京洛關陜則其身其尾也。由泰山而北,不千二百里而至燕,燕者虜人之巢穴也。自河失故道,河朔無濁流之阻,所謂千二百里者從枕席上過師也。山東之民勁勇而喜亂,虜人有事常先窮山東之民,天下有變而山東亦常首天下之禍。至其所謂備邊之兵,較之他處,山東號為簡略。且其地于燕為近,而其民素喜亂,彼方窮其民、簡其備,豈真識天下之勢也哉。今夫二人相搏,痛其心則手足無強力;兩陣相持,噪其營則士卒無斗心。固臣以為兵出沐陽(海州屬縣)則山東指日可下,山東已下則河朔必望風而震,河朔已震則燕山者臣將使之塞南門而守。請試言其說:
      虜人列屯置戍,自淮陽以西,至于汧隴(海州防御去處,故此不論),雜女真、渤海、契丹之兵不滿十萬。關中、洛陽、京師三處,彼以為形勢最重之地。防之為甚深,備之不甚密,可因其為重,大為之名以信之。揚兵于川蜀,則曰:關隴秦漢故都,百二之險。吾不可以不爭。揚兵于襄陽,則曰:洛陽吾祖宗陵寢之舊,廢祀久矣,吾不可以不取。揚兵于淮西,則曰:京師吾宗廟社稷基本于此,吾不可以不復。多為旌旗金鼓之形,佯為志在必取之勢,已震關中,又駭洛陽;以駭洛陽,又聲京師。彼見吾形、忌吾勢,必以十萬之兵而聚三地,且沿邊郡縣亦必皆守而后可,是謂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。如此則燕山之衛兵、山東之戶民(女真山東之屯田者不滿三萬,此兵不俱可用。)、中原之簽軍,精甲銳兵必舉以至,吾乃以形聳之使不得遽去,以勢留之使不得遂休,則山東之地固虛邑也。山東雖虛,切計青、密、沂、海之兵猶有數千,我以沿海戰艦馳突于登萊沂密淄淮之境,彼數千兵者盡分于屯守矣。山東誠虛,盜賊必起,吾誘群盜之兵使之潰裂皿出;而陛下徐擇一驍將,以兵五萬,步騎相半,鼓形而前,不三日而至兗鄆之郊,臣不知山東諸郡將誰為王師敵哉!山東已定,則休士秣馬,號召忠義,教以戰守,然后傳檄河朔諸郡,徐以兵躡其后,此乃韓信所以破趙而舉燕也。天下之人知王師恢復之意堅,虜人破滅之形著,則契丹諸國如窩斡、鷓巴之事必有相軋而起者。此臣所以使燕山塞南門而守也。彼虜人三路備邊之兵將北歸以自衛耶?吾已制其歸路,彼又虞淮西、襄陽、川蜀之兵,未可釋而去也。抑為戰與守耶?腹心已潰,人自解體,吾又半途出其背而夾擊之。當此之時,陛下筑城而降其兵亦可;驅而之北,反用其鋒亦可;縱之使歸,不虞,而后擊之亦可。臣知天下不足定也。
      然海道與三路之兵,將不必皆勇,士不必皆銳。蓋臣將以海道三路之兵為正,而以山東為奇;奇者以強,正者以弱;弱者牽制之師,而強者必取之兵也。古之用兵者,唐太宗其知此矣,嘗曰:吾觀行陣形勢,每戰必使弱常遇強、強常遇弱。敵遇吾弱,追奔不過數十百步;吾擊敵弱,常突出自背反攻之,以是必勝。然此特太宗用之于一陣間耳。臣以為天下之勢,避實擊虛,不過如是。茍曰不然,以將驅堅悉銳由三路以進,寸攮尺取為恢復之謀,則吾兵為虜弱久矣,驟而用之未嘗不敗。近日符離之戰是也。假設陛下一舉而取京洛,再舉而復關陜,彼將南絕大河下燕薊之甲,東于泗水漕山東之粟,陛下之將帥誰與守此?曩者三京之役是也。借能守之,則河北猶未;河北未病,則雌雄猶未決也。以是策之,陛下其知之矣。
      昔韓信請于高祖,愿以三萬人北舉燕趙,東擊齊,南絕楚之糧道,而西會于滎陽。耿弇言于光武,欲先定漁陽,取涿郡,還收富平,而東下齊。皆越人之都而謀人之國,二子不以為難能,而高祖光武不以為可疑,卒藉之以取天下者,見之明而策之熟也。由今觀之,使高祖光武不信其言,則二子未免為狂。何者?落落而難合也。如臣之論,焉知不有謂臣為狂者乎!雖然,臣又有一說焉。為陛下終言之:
      臣前所謂兵出山東則山東之民必叛虜以為我應,是不戰而可定也。議者必曰:辛巳之歲,山東之變已大矣,然終無一人為朝廷守尺寸土以基中興者,何也?臣之說曰:北方郡縣,可使為兵者皆鋤犁之民,可使以用此兵而成事者,非軍府之黥卒則縣邑之弓兵也。何則?鋤犁之民,寡謀而易聚,懼敗而輕敵,使之堅戰而持久則敗矣。若夫黥卒之與弓兵,彼皆居行伍,走官府,皆知指呼號令之不可犯,而為之長者更戰守,其部曲亦稔熟于其賞罰進退之權。建炎之初,如孔彥舟、李成輩,殺長吏,驅良民,膠固而不散者皆此輩也。然辛巳之歲何以不變?曰:東北之俗尚氣而恥下人。當是時,耿京王友直輩奮臂隴畝,已先之而起,彼不肯俯首聽命以為農夫下,故寧攖城而守,以須王師而自為功也。臣常揣量此曹間有豪杰可與立事者,然虜人薄之而不以戰,自非土木之興筑、官吏之呵衛,皆不復用。彼其思一旦之變以逞夫平昔悒快勇悍之氣,抑甚于鋤犁之民。然而計深慮遠,非見王師則未肯輕發。陛下誠以兵入其境,彼將開門迎降,惟恐后耳。得民而可以使之將,得城而可以使之守,非于此焉擇之,未見其可也。故臣于詳戰之未而備論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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